【古窑讲堂】阎崇年：大故宫《御窑千年》（十一）浮梁磁局之蒙元文化

一切事物，都有因缘。大元青花瓷器出现，它的因缘是什么呢？在诸多因缘中，从宏观来说，是蒙元文化。

在13世纪和14世纪前半叶，草原文化与农耕文化、中华文化与西亚文化、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之间，发生了空前的碰撞与交融。这要从成吉思汗说起。

成吉思汗铁木真（1162—1227），幼年饱受磨难，善于学习，宏愿远大，意志坚强。他于1206年（南宋开禧二年），在斡难河源蒙古忽里勒台大会上被推举为成吉思汗，即“海洋般的”大汗。

一次，金卫绍王完颜永济派使臣到蒙古传圣旨，要成吉思汗跪拜接旨。成吉思汗问金使道：“新君是谁？”金使回答：“是卫昭王。”成吉思汗唾道：“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，此等庸懦亦为之耶，何以拜为！”他率兵统一蒙古，打败金国，灭亡西夏，征服西辽，进入西域，打到伏尔加河，占有钦察草原。成吉思汗在1225年（南宋宝庆元年）分封诸子，建立汗国，史称“蒙古四大汗”或称“四大汗国”。

四大汗国就是钦察汗国、察合台汗国、窝阔台汗国和伊利汗国。下面分别简述。

钦察汗国成为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封地。术赤第二子拔都西征后，汗国的版图是：西达多瑙河下游，东到额尔齐斯河，南至高加索、里海，北迄北极圈南，建都萨莱（在今俄罗斯伏尔加格勒附近），因领有钦察草原，故名钦察汗国，得到忽必烈的正式册封，与元朝经常遣使往来。

察合台汗国为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封地。最盛时的范围，东起吐鲁番，西到阿姆河（今乌兹别克斯坦西境），南越兴都库什山，北达塔尔巴哈台山。大帐设在阿力麻里城。阿力麻里为突厥语，意思是有苹果的地方，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河畔霍城县境，当地至今盛产苹果。耶律楚材、丘处机等都到过阿力麻里。这里曾是世界五大文明——古埃及、古巴比伦、古印度、古中国、古罗马的文化交汇之地。忽必烈即位后，察合台汗国承认元朝皇帝的宗主地位，经常遣使中原。

窝阔台汗国为成吉思汗第三子窝阔台的封地。其范围包括叶密立（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额敏县境）与霍博（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）等地区。之后，其控制地域，以伊犁河为中心，成为中亚的一大势力。后其领地分属，或归元朝，或归察合台汗国，或归伊利汗国。

伊利汗国为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之子旭烈兀的封地。元世祖忽必烈时曾遣使传旨，将阿姆河以西直到波斯（今伊朗）的国土和当地军民划归旭烈兀。其汗国范围：东起阿姆河和印度河，西到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，南抵波斯湾，北至高加索山。都城在蔑剌哈（今伊朗东阿塞拜疆省马拉盖）。忽必烈曾派孛罗丞相等出使伊利汗国，双方使臣往来频繁。后蒙古贵族帖木儿（1336-1405）在伊利汗国基础上，建立帖木儿帝国，定都撒马尔罕（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）。这座古城，整座城市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。耶律楚材西行到过撤马尔罕，他的《西游录》留下记述。鼎盛时期的帖木儿帝国，含波斯、印度、阿塞拜疆等35个国家和地区的土地。到1507年（明正德二年），帖木儿帝国才灭亡。

成吉思汗之孙元世祖忽必烈（1215-1294），1260年（南宋景定元年）五月在平城（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）举行忽里勒台大会，即大汗位。至元八年（1271），以《易经》“大哉乾元”之义，“建国号日大元”，元朝建立。

元朝定都大都（今北京），共98年，结束了五代十国、北宋、辽、南宋、金、西夏、西辽、蒙古、大理、吐蕃等长达363年或分治或割据的局面，重新实现中国的大一统。

元朝的疆域，东起大海，北达外兴安岭、贝加尔湖，西到西域，西南包括西藏，南到南海。

从1206年铁木真称大汗，到1368年朱元璋建立大明，约一个半世纪间，蒙古文化极盛时的范围：东起大海，西达伏尔加河，南到印度河，北近北极圈南。元朝暨四大汗国的执政者，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。正如《元史·地理六》所载：

元有天下，薄海内外，人迹所及，皆置驿传，使驿往来，如行国中。

大元帝国和四大汗国，改变了亚欧大陆的政治格局和文化生态。其时，亚洲——东亚、中亚、西亚以及南亚，欧洲——东欧、中欧、西欧以及南欧，还有东非、北非等，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东西海陆大交通、亚欧文化大交流的局面，文化往来，盛况空前。

蒙古属于草原文化，在元朝虽与中原农耕文化相融合，却始终带有浓厚的草原文化特点。风尚习俗，源于自然。蒙古人站在草原上，抬头仰望，白云蓝天，相似苍穹；到了冬季，俯视四野，皑皑白雪，一望无际，无限敬畏——“尚白崇蓝”。

我曾有幸从内蒙古最西部的阿拉善，穿过额济纳、乌海，到访鄂尔多斯草原、锡林郭勒草原、呼伦贝尔草原等，全长2400公里。我还有幸去过蒙古国的乌兰巴托。在呼伦贝尔、乌兰巴托等大草原上，举目四望，天似穹庐，天地相连，穷目所见，白云蓝天。歌词“蓝蓝的天上白云飘，白云下面马儿跑”，是这种景象的真实描画。这种自然景象，映现审美情趣，便是“尚白崇蓝”。“尚白’可以举出八条史证。

陶宗仪的《南村辍耕录》记载，“国俗尚白，以白为吉”，此其一。元朝皇帝的皇冠——帽子，帽顶是白色的，此其二。元朝大臣正旦朝贺，身穿白色朝服叩拜，此其三。蒙古以白鹿作图腾，此其四。蒙古包是白色的，此其五。铁木真在斡难河（今鄂嫩河）源的忽里勒台大会，树九斿白纛，即蒙古大汗位，此其六。元世祖忽必烈在举行朝会大明殿御座上置白伞盖，以伏邪魔、护邦国，此其七。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的《元帝像册》，元太祖成吉思汗、元世祖忽必烈都戴白冠、着白袍，此其八。可见，蒙古文化是尚白的。蒙古这种“尚白”与“崇蓝”的文化对瓷器的影响，就出现了以白色为底色，以蓝色为主色的青花瓷器。

海陆四通八达，文化碰撞融合。就瓷器生产来说，钴原料苏麻离青能够从西亚进入中国，烧造的青花瓷器又方便运回西亚各地。中国景德镇青花瓷器的四大问题——钴蓝原料、能工巧匠、国际市场、交通物流，都在元代得以较好地解决，这自然为元青花瓷的创造与发展、西传与交流，提供了历史与现实、物质与文化的重要条件。

因此，元青花瓷的出现与流传，是蒙元草原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、中华文化与域外文化的大融会、大交流而产生的一枚文化硕果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