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古窑讲堂】阎崇年：大故宫《御窑千年》（二十七）万历晚霞之有年督陶

万历前后御窑烧造，任务重，数量大，以下三例可见一斑。

其一，万历帝皇父隆庆帝曾“诏江西烧造磁（瓷）器十余万”。这是多么巨大的数字！数量大，困难大，廷臣谏请或停或缓或减，恳切报闻，而不理睬。

其二，《明史》记载：“万历十九年（1591）命造（瓷器）十五万九千，既而复增八万，至三十八年未毕工。”烧造难，运输难，完成也难。

其三，《实录》记载：“查江西烧造，自万历十九年，内承运库正派瓷器十五万九千余件，已经运完。所有续派八万余件，分为八运，除完七运外，只一万余件……”

为了保证御窑瓷器的数量和质量，地方官员督陶非常重要。陈有年在万历朝受命担任江西巡抚，督察陶务，业绩突出。

陈有年（1531-1598），浙扛余姚人。父克宅，字即卿，正德九年（1514）进士，嘉靖朝官拜御史。他因哭争“大礼议”，遭受廷杖之刑。清廉正直的优良家风，有年继承并坚持终生。嘉靖四十一年（1562），有年中进士。后历官主事、员外郎，后升郎中。万历元年（1573），正值中年的陈有年，遇到一件事关朝廷礼制的事情。

成国公朱希忠为朱能的四世孙，朱能在燕王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，追封东平王。希忠死后，其弟希孝贿赂秉笔太监冯保，乞追赠为王，并得到大学士张居正的支持。陈有年以其违反朝廷礼制，疏奏“希忠无勋伐，岂当滥宠”，加以谏阻。张居正指使有关官员删改他的奏疏，朱希忠终获追赠为王。陈有年不服，据理再争，以原疏上奏。他因此得罪了宰相，没法在朝做官，借病请辞，得到批准。张居正内心恚恨，曾说：“此子噉名，当遂其志！”将他放归乡里，终江陵不赐还。就是张居正当政不再起用陈有年。万历十二年（1584），陈有年乡居十年，张居正死后，昭雪起用，官郎中。万历十五年（1587），陈有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。陈有年在巡抚江西任上，为景德镇御窑、瓷业、窑工，上奏章，陈艰难，表现出其忠耿的品格。

“民以陶利，亦以陶害。”时朝廷所需瓷器，多奇巧，难烧成。陈有年引诏旨请减，不从。于是，他上《乞免难成烧造疏》，洋洋千言，词情恳切。是为明清五百年间所仅见之反映窑工艰难的长篇疏奏。奏疏略言：

奉旨烧造瓷器，共九万六千六百二十四个副对面坐枝口把，已分七批解运往京，共有六万六千三百四十八个副对面枝口把，内二万五千七百六十五个副对面枝口把，见在并造，分遥起解。但是，仍有难成器皿一千五百六十四个副对口把，或古制年远失传，或新制木样玲珑奇巧，屡经重悬赏格募匠，作成坯胎，描画、妆色极其精致，冀图可成，及至入窑烧出，率皆黄黑碎裂。多方烧试，百无一成。乞赐转达豁免。

又，尚有难成器皿一千五百六十四件，内如鲜红朱沙古碗、大红鱼碗、红五龙靶钟、红鱼酒盏，年久失传；又有玲珑方圆手盒、鼓腔凉墩，皆面径阔大，泥土印成，用刀雕削，中无竹木可依，多至碎裂。至于檠台，原系木样，今用泥土为之，软则欹斜，硬则断裂，虽经造解，十难选一。查与烛台仍高二三寸不等，又有大样龙缸，高阔难成。及五彩云龙六样缸，率多奇巧，妆置五彩重复，过火多致惊坼；节经烧造，俱难成就，乞要及时题请豁免。

前项难成器皿，体制、色相，迥与各器不同，屡经管厂官悬赏募匠，造坯入火，屡烧屡坏。鲜红碗盏、玲珑等盒，从无一成。檠台、凉墩，百不得一，龙缸，花瓶，百不得五，制钜则难，状奇则难，色彩则难。财力俱诎，公私偕病，江右嗷嗷，计无所出。

奏疏所称御窑烧造瓷器，或十难选一，或百不得五，或百不成一，或从无一成，引起朝廷的重视。而后，陈百年疏请：“俯念烧造之艰，少苏陶民之困，将前项难成各器，统赐豁免。”经大学士申时行等力争，终免十之三。

他巡抚江西期间，一心以俭朴自励，一意以无事安民。时江浙连续两年大灾，而江西灾情尤重。安徽等地商人，云集江西，籴买粮食。重舟衔尾，连贯而出。米价暴涨，百姓遭殃。陈有年一面力赈饥民，通省全活数十万众；一面奏请暂停粮食外流，遭奸商联合诬告，被迫辞职。

一代名宦，晚年清寒。陈有年后官至吏部尚书。门无私谒之客，身有图书相伴。陈有年晚年，屡疏乞休，朝廷挽留。数月之中，疏十四上，获准回乡。出京那天，全部行囊仅一箧旧书、一笥旧衣。同事见之，莫不叹息。到了杭州，他夫人遣人迎接，并让他在杭州买油纸数百张。他惊问缘故。答道：家里房子屋顶漏雨，买些油布，苫盖防雨。旁边的人，听后嗟叹不已。“抵家，足迹不入城市。所居再被毁，构葺力不能给。日饭脱粟，敝冠浣衣，杂处耕樵间。后，其房屋遭火灾。他租一旧房给妻子住，自己柄身罗岩寺中，读书自娱，空闲时间会见故友，吟诗酬答。这就是明期吏部尚书陈有年的退休生活。万历二十六年（1598）正月卒于家，年六十八。死后，翻检旧箧，只有三两银子，没法入殓，家人借贷，才算办了丧事。其住宅两经火灾，著述书稿遭焚，今存者有奏议、诗文各若干卷。陈有年的“羔羊之节，骨鲠之风”表表士林，闻于天下。

与陈有年理陶相反，后有太监潘相之激变。